要理解甚或乎欣賞《異鄉記事》,必先了解歐洲電影的發展史。

一般商業電影以敘事為主體,正如佳構劇(Well-made play)一樣,大多跟從「起承轉合」的情節發展,接近結尾時配以高潮(Climax)並帶有寫實主義風格。通俗而言就是有故事性,符合觀影者的邏輯。

但早在1920年的歐洲,電影院的普及化讓電影製作不再遙不可及,加上前衛(Avant-garde)運動如達達主義(非理性、反藝術)和超現實主義的發展,部分藝術家開始把藝術性和批判性帶進電影創作。於是就有了許多跟主流商業片有著完全相反聲音的劇作家或導演,以非線型敘事甚至無敘事、印象派拍攝或剪輯風格、劇本結構的詩化處理等技巧製作電影,成為了實驗電影(Emperimental film)或稱前衛電影、先鋒電影的起點。

異鄉記事的導演香妲·艾克曼(Chantal Akerman),正是處身於那文藝運動的舊時代。她來自比利時猶太裔家庭,上代曾經歷過日耳曼人對猶太人的種族大屠殺。除了艾克曼自身的流亡經歷以外,《異鄉記事》的劇本也啟發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猶太作家辛格 ,其文學作品圍繞猶太人在波蘭和美國的生活。

而作為一套講述猶太人在美國流亡的電影作品故事,艾格曼跟隨先鋒電影的風格,採取了非線性的敘事手法,取而代之的是詩化的劇本處理。電影透過定鏡拍攝(Static Shot),以前半段連串的個人獨白和後半段眾人在空曠的草地相聚用餐的非理性畫面,交錯地呈現猶太移民在紐約街頭流徙求生的眾生相。一段段演講般的悲慘或勵志故事,承載著猶太人流離失所,但又在異鄉團聚、復原的集體力量和集體歷史。

電影本來只餘下存在破損的錄影機帶上的黑白孤本,在比利時皇家電影資料館的數碼修復後,補上色彩的影像便又增添了屬於歐洲的感性氣息。電影以許多帶黑色幽默的戲劇橋段交叉剪接而成,帶有極強烈的荒誕劇風格,但當觀影者在因為聽到精警的台詞而拍案叫絕的同時,隨之而來的是那黑色幽默背後,對社會不公、人情冷暖的尖銳批判,有一種刻意讓觀眾笑,但只能是苦笑的詮釋。

而作為香港人,這種感覺則更加強烈。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昔日描繪猶太人流亡美國的電影,居然與當下香港社會的移民潮如出一轍。眼見新聞上,留守香港的家人擔憂地送別遠赴英國等地的親人,那種流亡的感覺遠大於單純的移居。這也延伸到身分認同的思考,在新文本舞台劇《誰殺了大象》中有一句台詞:當記憶失效,我就自動成為這一個地方的外來者?變的,其實是我自己?

我們對舊香港的記憶,已經越來越扭曲、變形、模糊。現在的香港到底象徵著什麼?如果因為社會的劇烈變化而我們早已遺失了對當初香港的記憶,那麼我們身體裡與這片土地的親密感只會越來越微弱,到最後,我們還屬於這個地方嗎?當家鄉成為異鄉,香港人又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