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導演不考慮票房,只顧著追求自己想要的藝術,那這個導演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看似俗不可耐的言論,卻是出自於三度揚威康城影展的南韓導演。這句話背後代表的是商業與藝術之間的角力與權衡。許多偉大藝術家的創作正是基於謀生、糊口,倪匡是這樣,梵高亦如此。
所以朴贊郁並不抗拒商業片,他甚至承認拍電影就是為了賺錢養家,因為整個電影產業就是建基於流動影像的商業化、主流化過程。但朴贊郁抗拒那些美其名藝術片,卻言而無物,只顧自己而不顧觀眾的電影。這也許是個大膽狂妄的想法,卻也成就他獨特的電影美學和藝術觀。
留意韓影的人,不可能不認識朴贊郁。許多人對他的暴力美學印象甚深,筆者亦是其中一人。講起暴力美學,日本有北野武,香港有杜琪峰,美國有昆頓·塔倫天奴,韓國就有朴贊郁。許多人首次聽「朴贊郁」這個名字,或多或少都是透過「復仇三部曲」,由《我要復仇》、《原罪犯》到《親切的金子》,三套電影都是圍繞人物的復仇之路。
為什麼是「復仇」?導演說復仇心理為人物行為提供了強而有力的動機。這跟他的經驗或許有很大關係,朴並非科班出身,他在西江大學念的是哲學。這也讓他的電影題材,在探討動機、人性、宿命等形而上學,有比其他導演更深刻的理解和詮釋。
但「復仇」只是為角色套上的軀殼,其內核終究是「救贖」。《JSA安全地帶》是對南北韓關係,眾軍人為所建立的兄弟情被體制摧毀,而完成的救贖。《我要復仇》是內心孤獨、被工作勞役的啞巴,如何踏上不歸路的心理描寫。到更後期的作品,復仇一直是過程、是手段,救贖才是原因、是結果。暴力建基於的,是解放。所以當我們問朴贊郁:怎麼你的電影這麼血腥變態,你到底是要折磨電影裏面的主角,還是坐在銀幕前觀影的觀眾?我總是想像他會咧嘴一笑:我這是在釋放你們,why not both?
正因他的暴力是源於對制度的反抗、對命運的反抗,凡此種種,讓一切敘事有了支撐點。當觀眾進入故事的同時,就也跟隨著角色,尋找反抗的方法、出路。也是正因他的暴力出自於人性的複雜,而非單純暴力,這也讓他的美學形式往往跳出對電影的一般認知。
當然他的電影美學更多受他喜歡哲學、漫畫、古典音樂影響,例如在《我要復仇》中跳脫傳統的運鏡,以及以痛苦的呢喃取代片尾音樂。例如《原罪犯》如街頭霸王般的橫切打鬥畫面和不時出現的古典音樂,例如《親切的金子》以豆腐與白色蛋糕的互文。他不愛直白的解釋角色、環境的設置,而是讓觀眾自己去感受人物和物件之間的關聯。
「不管怎樣拍,都必須有所不同,才能與大製作電影有所區隔。第一是個性,第二也是個性,唯有個性勝於一切。個性才是窮苦藝術家的武器。」
這也是朴贊郁在訪問中所講的。是不是很矛盾?一方面又說導演不應該只顧著追求自己想要的藝術,一方面又說個性勝於一切。那到底電影導演應否有個性?我想要明白朴贊郁的創作觀,就要先明白,有個性不代表沒有商業價值,不代表不討人喜歡。奉俊昊的《上流寄生族》沒有個性嗎?商業、藝術上都很成功的例子不也是比比皆是嗎?
當然,朴在這邊強調的是「窮苦藝術家」。因為你沒有的金錢資源,剩下的就只有創意和想法,也就是一個創作人的個性。對於一件事(創作),要有自己的見解和執著,執著成就個性,個性貫穿創作,電影作品自然就能與眾不同,王家衛的電影世界正是這樣誕生。
退一萬步,流動影像之所以有價值,並不全是導演給予的,而是因為有觀眾。影像於你我都有不同意義,這種思想的萌生與碰撞,讓電影有了流轉的價值。當然如果完全把電影當作娛樂,那我們不需要討論電影的藝術價值。但作為一門表演藝術,如果只顧表達自我而忽略觀眾,這也是本末倒置、捨本逐末的錯舉。
好像扯得有點遠,美「朴贊郁之名」,卻藉機聊了大半篇關於創作的觀點。其實這很大部分是從導演在其散文上發表的觀點再作延伸。而就算我如何介紹朴贊郁,也只能窺見這位導演的電影風格。光看電影是遠遠不夠的,更多是透過文字、透過訪談,了解創作人的生活日常,畢竟創作源於生活、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