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真難!」「有幾難啫。」這是《天水圍的日與夜》其中一句對白。

拍電影難不難?難。拍忠於自己的電影更難。

許鞍華自英國回流香港的四十多年來,執導了超過廿多齣戲,題材由懸疑(瘋劫)、靈異(撞到正)、文藝(千言萬語)、武俠(書劍恩仇錄)、小說改編(半生緣、傾城之戀、第一爐香),到半自傳(客途秋恨)、寫實(投奔怒海、桃姐)、傳記(黃金時代)等,種類之繁多,難以盡錄。最可貴的是她的故事從不剝離於社會、時代,卻也同時保留最自我的觀點與風格,就是這介乎離地與不離地之間的距離,像天水圍的晨霧一般,隔開了她和一眾導演,成就了屬於自己的「小城故事」。

她的身分背景,其實幫助了她早期的創作。父親是國民黨文書,母親則是日本人,在戰爭的背景中,這矛盾的家庭讓她童年時的身分認同和意識,一直處於自我懷疑的階段。但正是這對移民和家族關係的反思,讓她以自身為出發點,先後在越南難民潮和後97背景中,拍出一套套描繪社會、訴說現實的電影。她把對當代社會的觀察、對香港此地的歸屬,化為創作的素材,扣住時代命脈,卻注入新血。她於是成為了香港電影新浪潮的的代表人物之一。

但創作之路怎能一帆風順,文學出身的許鞍華曾多次將張愛玲的文學作品改編成電影,卻也因為過分忠於原著,而模糊了自己的風格,最後也許「視覺上」還原了張愛玲的世界,卻難以在「感覺上」打動觀眾。那時的她也慨嘆「文字愈漂亮愈難以表達」。一剎那,早期的成功,反襯在創作中期的躁動不安、迷惘游離。似乎「做自己」成為了她當時的魔咒。許鞍華拍電影的初心本來就不為名利,但不為名利不代表就不用賺錢,她也嘗試與內地影業合拍商業片,但儘管如此,她仍堅持講香港的故事 ——《明月幾時有》,就是講述香港抗戰女英雄的故事。

然而商業片的流水式宣傳、四處接受採訪,還是讓她感受到名利的壓力。高處不勝寒,許鞍華自初試啼聲開始,就講述小人物的故事,她的感性,讓她在平凡人物找到生命力。《天水圍的日與夜》、《桃姐》,都是她把「人生意義」融入電影哲學的社會性作品,如此廣闊的命題,就流露在一個寡婦和一個家傭身上,可見她已慣於從小人物折射社會的具象。

美術指導文念中曾在訪問中談及她,他說Ann拍電影的初心,就是說人的故事,以人為本,不論題材、不論票房。但創作是矛盾的,忠於自己不代表有人欣賞,曲高和寡,換來的也可能只是無人問津的下場。所以許鞍華為了做自己最愛的事,可謂犧牲了所有,她從未談戀愛、她也並非大富大貴,但她從不忘記香港,和在此地生活的人物。

一路走來,她在迷失和尋覓中感受、記錄、描繪、創作。對鏡頭、對場景、對故事的執著和堅持,縈繞著她半生的戲緣。

浮生若夢,她回到了起點,也找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