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居留所》 需要觀眾理解前衛劇場的發展史,以致它如何導致歐洲劇場藝術慢慢興起集體創作的模式。就最傳統的戲劇而言,演員扮演執行者的身分,只需將劇作家的文本作精確演繹,就是好的演員。但隨著新文本運動等劇場運動在歐洲的流行,演員們開始參與文本和表演的即興創作,不單是文本的自由度大增、表演風格也不再由導演一錘定音,而是結合導演、劇作家和演員的思緒、經歷、情感、態度,逐步摸索表演的方向和維度,不再只是詮釋文本。
《漂泊居留所》正是這樣受西方啟發而誕生的劇場計畫,但內容卻又離不開屬於香港這片土地的集體回憶。於是就像鹹淡水的交界處一樣,風格鮮明,在保留藝術性的同時,卻總能回到當下社會的具象,聚焦當代的矛盾和衝突。劇場符號在《漂泊居留所》已是運用得淋漓盡致,演員將「無角色」提升至更高層次,以「多角色」來發揮劇場的力度和互動,在投入和抽離之間浮沉流動。突然,卻毫不突兀。這是我看過,最成熟自然的演出之一。
有兩個意境讓人印象深刻,一是用金色亮紙塑造的慢鏡頭,在空中飄揚的彩紙、配合演員們的慢動作,彷彿時間真就慢了下來,將污水爆破的場面,以如此唯美意境表達,讓人驚嘆。二是演員女兒和父親的空靈對話後,女兒用空瓶載水一幕,就像在離開之前,把屬於這片土地的珍貴記憶和牽掛,如同父親把地契放進瓶子一樣,好好保存,隨海浪漂流,情真意濃、餘韻無窮。而正正因為這是劇場藝術的緣故,空間和時間的局限,反而讓創作思維放大,許多語言符號例如詩化和樂韻化的對白、多媒體運用等,讓想像的空間穿越劇場,直達每位觀眾的內心,再次提醒我們更應用心感受,而非單純用腦思考。
最後,如同在劇尾高潮,市長與女兒的對話 ——「呢度係你屋企啊!」「唔再係啦...」,《漂泊居留所》的詰問如同《誰殺了大象》一樣,都是對這片土地的歸屬感和認同有關。Isn’t this house your home? Not anymore。House只是居留所、瓦遮頭,只有Home才是真正的家,但香港這片土地的劇變中,對這個「家」的舊印象卻越來越模糊、親密感越來越微弱。最後哼唱的廣東民謠《月光光》彷彿在盡力挽回,哪怕只有一剎那共鳴,都要將我們帶回熟悉的香港、懷念的過去。
但當記憶失效,我們,還有彼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