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知秋,一書知天下。 書本能為我們帶來的,遠遠不止於方便,更是對生命、對自然、對思想的洞悉和反省。 走過的大街小巷、看過的一草一木、碰過的一磚一瓦都有它們的歷史內涵。或許是兩千年前的一場戰爭?一場天災?一個英雄的誕生?又或是一個天才的沉淪?我們不知道,而這正正是旅遊的意義,我們摸索和感受,摸索尋找歷史遺落的明艷;感受體驗文明消逝的滄桑。在余秋雨的《行者無疆》中,他以自身對歐洲文明的深厚認識和了解,寫出一段段繪形繪色而不失歷史和文化深度的歐遊札記,讓讀者有如置身於神秘而偉大的歐陸國度之中。
以文字追述文明消逝的滄桑
用鏡頭記錄歷史遺落的明艷
— 余秋雨
能糅合散文和遊記的人並不多,能像余秋雨般,將歷史與風景合二為一,向讀者娓娓道來一個文明誕生與滅亡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記得曾經有人發表過最受香港人歡迎的書籍列表,結果發現榜上有名的大多是和旅遊有關又或是亦舒的作品。看來香港人大多多愁善感,否則陳腔濫調、易入俗套的愛情文學又怎能如此大受歡迎。當然,這是個人取向和作家能力問題,亦舒亦是我喜愛的香港作家之一,她哥哥倪匡更可謂香港懸疑科幻文學的鼻祖。先撇除愛情文學不看,單論旅遊書的深度,我們是否能有其他角度去感受旅遊,看待觀光呢?沒錯,功能性的、封面閃亮的旅遊書給我們最清楚的路線和指南,有什麼不懂翻翻書就大概可知其一二,不可不謂方便至極。
所以最費工夫的詰問不是哪間餐廳最出名,因為這不用費多少工夫,問問當地人自然就能得出最準確的答案,而是我們去過的每一個地方背後遺留什麼樣的回憶和意義、它們代表著當地什麼樣的文化與風情。此書由四卷組成,由南歐走至中歐、西歐,最後以北歐作結。當中文章多不勝數難以一一介紹,但有幾篇散文的意象之寬、意念之深卻不得不深入評論。一鳴驚人的是首篇散文《南方的毀滅》。
龐貝的毀滅是由於火山灰的堆積,連火山熔漿都未曾光臨,於是千餘年後發掘出來,竟然街道、店鋪、庭院、雕塑一應俱全。不僅如此,街石間的車轍水溝、麵包房裡的種種器皿、妓院裡的淫蕩字畫、私宅中的詭異密室,全都表明人們剛剛離開,立即要回來。誰知回來的卻是我們,
簡直是先窟千載,黃粱一夢。
意大利南部的龐貝古城曾代表著輝煌的古羅馬文明,當時人們熙來攘往、巨石建築林立,誰都不知道一場災難即將降臨,文明或會毀於一旦。 公元79年,維蘇威火山爆發時的火山灰以時速160公里覆蓋整座龐貝城。只過了18小時,古羅馬帝國最繁榮的城市之一龐貝灰飛煙滅,剩下的只是一片死寂的頹垣敗瓦和已成過去的燦爛文明。如果我們在明白如此背景下踏進南歐意大利,踏進龐貝城。相信我們感受到的不僅是風光的明媚,更是跨越時間的歷史長河如此浩瀚,卻仍不足以沖洗一切悲劇的痕跡,留下昔日的一磚一瓦,記錄著災難的一點一滴。又或是人類的渺小,幾千年累積下來的創造卻敵不過天地間18小時的哀嚎。
不僅如此,在《南方的毀滅》一文,余秋雨仔細記載在龐貝古城的遺址中,火山灰冷卻後的人形模殼仍能看到至死都不挪步、盡忠職守的士兵,和放棄逃生、命令所有船員救人的科學家和艦隊司令老普林尼。在被災難掩埋的血與淚中,我們仍舊看見人性的光輝和美。這就是對生命的體悟,對思想的錘煉,誰曾想過旅遊的深度能引領我們的思想至此?
《懸崖上的廢棄》主要記述作者在位於奧地利的薩爾斯堡寫下的城堡遊記。其中一個我欣賞余秋雨的地方,就是他常以歷史軼事的角度開展對文明的反思。一個小如城鎮大如國家的地方文化,大多由其源遠流長的歷史拼湊而成。所以要認識一個地方真正的面貌和風土,我們不得不聆聽歷史的聲音。薩爾斯堡也許有動人的田園風光,但比起18、19世紀的維亞納、巴黎、倫敦、聖彼得堡等城市,薩爾斯堡算不得什麼,這也就成就了她在山嶺懸崖上自成一角的風貌。但一切的轉變來得太突然,伴隨著一個城堡在主教的計劃下建成,主教的一位樂師在1756年也開心地慶祝著兒子的出生,並取名為沃夫岡·莫扎特。
當時誰也不知道,這比那個城堡的落成重要千倍 … …
我這次來,聽他們引述最多的,是愛因斯坦的一個問答。
問:愛因斯坦先生,請問,死亡對您意味著什麼?
答:意味著不能再聽莫扎特。
一個音樂天才的誕生,徹底地改變了薩爾斯堡的定位,從前他們只是懸崖上被廢棄的一個角落,現在卻是偉大音樂家的誕生地。余秋雨不甘於重述歷史,他對比現實,帶出“榮耀剝奪輕鬆,名聲增加煩惱”的反思,薩爾斯堡不得不背負著莫扎特的名聲一次次承辦大型世界音樂活動,大量的品牌標籤都是莫扎特的頭像,人偶、酒瓶、巧克力盒無一例外。能有令人自豪的大師代表整個地區本是好事,但他也不禁慨歎世俗文化黯淡,失落了太多的原創活力和審美自主。放諸世界各地,我們何嘗不是在追隨一個個名人偶像的步伐中,改變了自己的審美和價值標準呢?這種改變又有什麼後果呢?
一座素來調皮笑鬧的城市,只是由於一個人的出生和離去,陡然加添如許深沉,我不知道這對薩爾斯堡的普通市民來說,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最後介紹的散文名為《奇怪的一天》,作者以莎士比亞和塞萬提斯貫穿西歐的英國和西班牙,又以一個巧合的日子聯繫莎士比亞和塞萬提斯偉大又坎坷的一生 – 1616年 4 月 23日。在同一天,英倫和馬德里都永恆地失去了位偉大的作家、歐洲文化大師。他們同日的離去像是相對應各自悲苦的身世,別具一種靈魂伴侶,心有靈犀的意味。
當時,無論是英國的史特拉福,還是西班牙的馬德里,都沒有對他們的死亡有太大的驚訝。人類,要到很多年之後,才會感受到一種文化上的山崩地裂,但那已經是餘震。真正的坍塌發生時,街市尋常,行人匆匆,風輕雲淡,春意闌珊。
這是多麼具深度的點評,說穿了人類的渺小和文化的偉大。再偉大的人,死亡都只是一瞬間。時間不會刻意挽留,地球也不會停止轉動。梵高在死後,世人才真正明白其畫作的可貴。當中可能有商業成分但更多的還是歸咎與人類對文化的後知後覺。我們也許看不見文化,也看不見歷史;但在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中我們看見了人性,在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中我們看見了騎士精神。
若難以領略無形,我們不妨欣賞有形。